隔□□堂放假,冯植一早就起,打了套拳发了身汗从外头回来,见芸娘还没醒,就拿了本书坐在床边翻看,等她自己醒转。

    被褥微动,芸娘声音沙沙地问:“嬷嬷,什么时辰了?”

    旁边男声答她:“巳时三刻。”

    听到熟悉的声音,芸娘从被里翻了个身,睁开眼,惊喜地发现坐在自己床边看书的冯植,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,叫他:“冯郎。”

    她就是什么都不做,什么都不说,朝他这样笑笑,冯植就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掉,仿佛有暖流淌过,熨得心尖温温热热,不由柔下语调:“不再睡会儿?”

    她想到什么,呀了声,连忙从床上爬起,越过他去找床边自己的鞋。冯植坐起身,闲闲道:“干什么去?”

    “我忘了要给老夫人请安。”芸娘两手撑住床沿,低头着急忙慌地穿鞋。

    冯植伸手握住她臂膀,曲起一腿将她拉回自己怀里,低声在她耳边讲:“我替你跟老夫人告过假了,说你昨晚吃醉了酒,老夫人体谅,今儿就让你在房里休息,我们两个哪儿都不去。”

    芸娘听罢不用去了,便温顺地伏在他胸前,听他心跳。冯植顺着她脑后乌黑亮泽的秀发,又问:“睡了这许久,肚子饿不饿?”

    芸娘点头,冯植即刻传人进来摆饭。考虑到芸娘宿醉刚醒,厨房准备的饮食清淡,不过两块烀饼,一叠芙蓉糕,几样小菜,还有冯植特地叫人做的一碗胡麻汤,专给芸娘开胃用的。

    等芸娘洗漱完回来,案几前多了一碗浓黑色的汤汁,每月逢一和十五必须喝,芸娘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,不要冯植多哄就乖乖把药喝了。夫妻二人用毕早饭,相拥睡了会儿午觉,午觉睡醒看天色尚早,于是一个看书,一个写字,房里悄无声息,安静地可以听到外间奴仆走动的声响。冯植几次忍不住从书中抬头看她,看到她低头执笔、眉睫楚楚的模样,便一笑,只有看到她在,他才有一种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感,他才可以跟自己确定,一切都是真的,包括芸娘的存在。

    后来冯植从冯老夫人那里听说冯双玉得病的消息,本来想去探探她的,冯老夫人怕过了病气给他,拦着不让去,说也不是什么大症候。冯植也就作罢,请了大夫来府上,叮嘱婢女们好生照料。

    管家的重任因为冯双玉的病倒没了主心骨,府里主事的来请冯植示下,冯植算了算也差不多是那个时间,就示意把部分杂务挪到芸娘手上。芸娘虽然心智未开,却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,冰雪聪明,又有冯植在旁指点,一点就通,循着从前冯双玉立下的规矩,芸娘略改了几处她认为过于严苛的规矩,不光一丝错都不曾出,府里的丫头奴仆们得了芸娘的恩惠,又见她为人和气,说话软和,处事公道,哪个不心内叹服,不对芸姨娘感恩戴德,倒恨不得冯双玉一直这样病下去。

    冯植嘴上不说,心里不免得意,就像自己的孩子在外做出一番成就,又不好到处跟人吹嘘,只在心中暗暗欢喜。有时候冯老夫人问起来,冯植也不直说芸娘做的多好多好,奴仆们对她如何如何拜服,只说差强人意,不曾出过什么大错,既让冯老夫人觉得芸娘可堪一用,又没让她觉得芸娘太能用而盖过自己女儿的风头去。

    冯双玉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,等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瘦了一大圈,眼窝凹陷,颧骨突出,因为太瘦了,嘴角两边的纹路变得格外明显,心疼地冯老夫人直叫她心肝,眼泪几乎下来,牵着她的手让她坐自己身边,这大半个月来,一家人才第一次坐下吃顿团圆饭。芸娘不在,冯老夫人叫人去请她过来,冯植阻止:“不用了娘,她近日太过操劳,儿子就让她在房里好好歇着。”

    冯双玉敏感地看了冯植一眼,她太熟悉冯植,熟悉到他态度稍稍有一点改变,她都能察觉——他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刻意疏远芸娘,给她藏拙。冯老夫人笑:“也是,来这里一大桌子的人,吃也吃不痛快,要不是想跟你们说说话,看看你们,我老太婆宁可回屋对着菩萨吃。”冯植笑,众人也笑,没笑的就一个冯双玉。

    “对了,前阵子修园子的人呢,今儿我去看,怎么就剩一个了?”

    冯双玉的手无意识捏紧筷子。

    “管家说赵伍家中老母突然没了,赶回乡下料理。”冯植这样解释。

    “那可真是,这大过节的……怎么遇上这种事?他若是哪日再回来,你叫府里备份奠金,不要失了我们冯府的礼节。”

    冯植忽然一笑,笑容古怪:“我估计他是回不来了。”这句话听在对桌冯双玉耳中如平地惊雷,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,她惶惶扫了眼冯植,就见他容色端谨,表情如常地跟冯老夫人说话,无丝毫异样。

    冯双玉汗毛直立,有种要疯的感觉。

    用完饭,一双儿女话别冯老夫人。出了门,冯植掉头就走,连问都不问冯双玉身体一句。冯双玉立在料峭冬风里,摇摇欲坠地看着冯植走远,连她身边的丫头都觉察出姑爷态度不对劲,偷眼看她,见夫人双颊惨白,心中纳罕不已。

    冬至节过出,冯植又恢复了午夜起身赶赴午门的上朝之路,怕芸娘一个人关在家中无聊,就跟孙敏德打过招呼,说要送芸娘上门陪李静音聊聊天,解解闷。他家李姨娘待产在即,家里待得无聊,哪哪都去不得,也是求之不得。于是两家一拍即合,每天一早孙家就遣人上门来接芸娘,等宫门下钥冯植经过孙府顺路把芸娘接走。

    越是临近产期,李静音的心就越加没底。一则生孩子本就危险,二来肚里的孩子是她目前唯一倚靠,等孩子生下,再看叶氏那不容人的脾性,估计自己将来性命都难保。她知道这种事跟芸娘说了她也不会理解,冯植把她保护得太好。她甚至怀疑芸娘至今没孕,一定是冯植动了什么手脚,让她不必在这种众矢之的的情况下生下他第一个孩子。所以李静音很清楚,与其在这种时候靠自己男人,倒不如靠姐妹更加放心,起码芸娘还有冯植护她,自己却是光光一条身子,就算真的死了,孙敏德不过掉几滴泪,转眼就把她忘了。

    李静音一发愁,芸娘也跟着她愁。她一愁,冯植心里也不好受,回府的路上看她愁眉不展那模样,总忍不住想用手抚平她眉间纹路:“小小年纪,哪来这么多烦心事?”芸娘叹息:“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。”冯植失笑:“你说说看,看我懂还是不懂。”

    芸娘看着他,认真道:“孙大人真的喜欢李姐姐吗?”

    冯植目光颇有思量:“那是自然。若是不喜欢,孙家怎会天天来人接你去陪他们家李姨娘说话。”

    芸娘沉默,长睫毛静静地垂下,她安静沉思的样子格外美丽,有一种如珠似玉的贵气,让人忍不住屏气凝神,不敢出声打散她周围的气息。她轻轻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但是李姐姐不喜欢他。”

    冯植一愣,若有所思地问:“何以见得?”

    芸娘想了想,说:“如果孙大人足够爱她,就不会让她因为生孩子而惶惶不可终日,如果李姐姐也爱张大人的话,她应该非常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,她会渴望成为一个母亲,这种渴望能帮她战胜一切,可是我从她身上只感觉出恐惧和害怕……”

    她比他看到的,或者说感受到的更加敏锐,只是这种敏锐被包裹在尚未长成的心智里,给人一种大智若愚的钝感。看了她很久,冯植也没说什么,将她拉入自己怀里,低头吻了吻她秀发,只在心里默默地问她:那你能感受出我对你的爱吗?

    马车停在府前,冯植先下,随后小心扶芸娘下来,两人携手刚进门,就看到带着奴婢从府里出来采办的冯双玉,冯植淡看她一眼,牵着芸娘就走,跟个陌生人没两样。倒是芸娘不明所以一直回头看冯双玉。冯双玉呆立在原地,感受着冷风从自己脸上刮过,一颗心如坠冰窟。

    他一定是知道了!她毛骨悚然地想。

    路上落英如阵,芸娘跟在他身旁,不解道:“刚才夫人出来,你怎的不理她,也不跟她说话?”

    冯植倒是若无其事:“理她作甚?”

    “你们吵架了?”

    “倒也不算,只是……突然不想看见她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啊?”芸娘一派天真,被他牵着手,漫无心思地向前走。

    冯植低头看了她一眼,心想,每次只要想到那些有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事,就是把那贱人挫骨扬灰,都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。

    他淡道:“没什么,不过是拌了几句嘴,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
    事实上,从知道冯双玉打算往芸娘的酒里下合欢散,设计她跟那赵伍通奸的一刻起,冯植几乎气疯,大骂贱人,拔下墙上宝剑就要冲出去活剐了她,还是身边两个通风报信的小厮拦腰抱住他,拼死才把冯植拦下。既如此,冯植索性将计就计,将原本下在酒中的合欢散挪到燕窝里,将解药换到酒中,他知道芸娘沾酒就倒,必碰不了燕窝,不过就算碰了也无大碍,总之还有他在。

    发生的这些他当然没让芸娘知道,但从此也算跟这冯双玉撕破了脸皮。他原本打算忍个两年,再借由膝下无子跟冯双玉和离,眼下看来这么做还真是便宜了她。

    当然,忌惮冯双玉狗急跳墙,冯植对芸娘的保护更加上心,每日送她去孙府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事,总好过自己不在的时候把她放在冯氏眼皮底下,这才叫他寝食难安。

    日子一天天过,新年将近,冯双玉某天早起就觉的恶心,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东西,掐指再一算,小日子也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来,她心里害怕,又不敢声张,日日深思恍惚,忧郁成疾,渐难管事,府中一应事宜在不知不觉中竟全挪到了芸娘手上,府里缺了什么短了什么,奴仆们竟也只找芸娘来支取,特别是临近过年,芸娘门前人流不息,叫不知道的人一看,还以为这芸娘才是府里的正头主子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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