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氏虽不敢再问,心中却不忿。

    隔日公主府果然来人将虫儿接去,她便开始筹划,等过了节听说公主广邀各府夫人赏花,叶氏也不管自己将要临盆,借此由头雇车前去,到了公主府门口,随行的嬷嬷前去叩门。不一会儿就有奴仆过来应门,问来人身份。嬷嬷自称是尚书孙大人的夫人,对方摇头说不认识,嬷嬷想了想又改口,说是虫儿嫡母,对方才恍然大悟,笑容满面道:“是孙夫人啊,快请进请进。”叶氏这辈子可能都没想到,有朝一日自己登门拜访还得沾自己庶女的光。

    进来公主府,叶氏这一路分花拂柳,入目山石花鸟无不精巧绝伦,四时花木竞相开放,脚下琉璃砖一尘不染,几可映人,叶氏如进了仙境一般,看得是眼花缭乱、目眩神迷,走到正厅时就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朗朗笑声——各府的夫人们携儿带女,早已齐聚一堂。叶氏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,满堂珠玉散出的华光晃得人几乎眼花,夫人团们锦衣华服,谈笑风生,也没人看她一眼。叶氏屏息凝神,暗暗点头:这天家气象果然不同寻常,自己就算豁出老脸,今天也要给肚里孩子挣得一些体面,于是无声无息地挪步进来,挨着最末一把座椅坐下。

    坐在最靠前的是位二十多岁的夫人,容貌端正大气,膝前倚偎着一名两三岁的女童,翻来覆去地吃一块糕点。叶氏这才注意到坐在这里的夫人身边都各自带着小孩,想来今日是给虫儿找玩伴的,心中不由一阵泛酸,心想,这丫头倒是命好,能得公主如此重视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就听到铃铛丁零当啷一阵脆响,虫儿摇摇摆摆地从内厅跑出来,一边跑一边咯咯地笑,身后跟着几个乳母婢女,都是一脸紧张。回到公主府,得到朱以蕙精心照料的虫儿整个活泼许多,衣饰精致,戴着长命锁、金手镯、宝石璎珞,打眼一看,好一个珠光宝气的千金大小姐。虫儿跑进中堂,抱着一条桌腿好奇地看这满屋子的人。

    夫人团们瞬间安静,目光或期待或惊奇地看着这突然跑出来的小孩,也是坐在最靠前的那位年轻夫人打破沉默,轻推了推围在自己膝前吃糕的小女儿:“香儿,去,把妹妹牵过来跟你一块儿玩。”香儿害羞,圈着母亲的腿不肯过去。倒是旁边一位夫人笑了,弯腰下来,拍着手跟虫儿讲:“瞧这宝贝疙瘩,虫儿来,来姨这边,让姨好好亲你一口。”

    虫儿含着一根手指,歪头笑嘻嘻地看着她,忽然扭脸跑了,乳母提心吊胆地追着喊:“小姐不要乱跑,小心地上。”迎面撞见朱以蕙,虫儿抬高双手连声道:“抱,姨姨抱。”不一会儿就见朱以蕙抱着虫儿从内厅出来,妆容严整,重发峨眉,艳色无可逼视,众夫人肃然安静,齐齐站起行礼。

    朱以蕙笑道:“各位姐姐见外了,不用这么多礼。”在主位坐下,放下虫儿,温柔地告诉她:“虫儿乖,去挑你喜欢的小朋友一块儿玩。”虫儿眼睛滴溜溜地在这些夫人带来的女童身上打转,最后由乳娘领着去找小朋友们玩。朱以蕙也才听说今日孙敏德的夫人也来,就问:“孙夫人是哪位?”这些夫人团神通广大,早从各个渠道打听到了这孙夫人干的“好事”,听到公主这么问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:“这孙夫人可是孙尚书那位大名鼎鼎的夫人?”“说对了,正是那位逼死侍妾虐待幼女的孙夫人?”“竟还怀着身孕,啧啧啧,她倒是有脸过来?”

    那些嘲讽清晰入耳,听的叶氏面红耳赤,几欲昏厥,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站起,抬眼朝主位问自己话的朱以蕙看去,结果等她一眼看清,忽然啊的大叫一声,抬手指着朱以蕙就说了三个你你你……朱以蕙本就厌恶她,见她如此失仪更是不悦,冷冷地转过头,不说话。自有管事的妇人站出来喝她:“大胆!哪来的这样没规没矩!胆敢手指公主!”众位夫人只当她心虚才如此失态,哪个不是冷眼看她笑话,心想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,这样上不了台面。叶氏被这一吓,一口气上不来,眼珠一翻,竟然撅了过去。

    被人慌里慌张地送回孙府,叶氏当晚就艰难产下一名男婴。或许是心虚,或许是害怕,谁也不知道叶氏当时因何如此心虚恐惧,她也闭口不提,生产之后她忧思恍惚,精神也不怎么好,如惊弓之鸟一般缩在府里,哪里都不敢去,孙敏德心知肚明,却也没法,没过几年因为积郁成疾,撒手人寰,不过这些都是赘笔,就此打住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边关战事吃紧,元朝残部鲁拔在几次犯境试探大明底线之后,终于在那一年秋天率三十万大军东征大明,路上跟他的儿子发生冲突,他的儿子沙哈鲁杀了鲁拔向大明示好,企图恢复宗主国的关系,但是朱高炀早因和亲一事认定虔奴卑鄙无耻,对他们的防备并未彻底消除,于是授刘懿总兵官一职,分守东起山海关,西至镇边城的桃林口一带。

    满朝武将,朱高炀唯一能信的过就自己这个妹夫。

    这些天朱以蕙安心养胎,悉心照顾虫儿。朱高炀体恤公主,尽量不让外边的杂事叨扰到她,因此刘懿被外派冀州,镇守边关的消息等他临行前一天才传到朱以蕙那里。

    到了出兵那日,十万大军集结距应天府三公里外的怀来,神机营、五军营列阵而立,从广西和云南调来的狼兵手持刀剑和□□,形容肃然、兵甲鲜亮。劲风之下,军旗猎猎作响,朱高炀率百官亲送他到郊外,有千言万语要叮嘱,却又觉得面对这人其实什么都不必讲,他懂刘懿的忠诚,刘懿也必定懂他的信任。

    祭祀活动结束,全体将领列队,刘懿亲自将牲畜的鲜血浇在军器上,将祭祀的牛羊煮熟,分给将领食用。朱高炀赐酒下来,刘懿在马上一饮而尽,摔杯为号,口呼万岁,其余将领同样摔杯,万岁声震耳欲聋。

    旌旗飘展,刘懿一勒缰绳,正要出发,忽然远远地从后方传来一声且慢,一辆青色马车卷着尘土从远处赶来,马车停稳后,一只素手掀开车帘,朱以蕙提着裙子从车里下来,刘懿定睛一看,忽然间心神俱碎,当即翻身下马,快走两步,在马下一把抱住了小跑过来的朱以蕙,这个放血祭祀都面不改色的男人竟被朱以蕙这一跑吓得脸色苍白:“不能跑这么快!”

    在千军万马之前,在满朝文武之下,朱以蕙妆容未整,素面朝天,未来得及梳起的黑发长长地披在肩后,大概是来得匆忙,身上只来得及披了一件素色披帛,百官有未曾目睹过秦鲁国公主真容的,皆为这女子美貌震慑,有知其身份的,也被她的旁若无人、不顾世俗眼光的举动而震惊。

    这当中,自然有主持这场祭祀的礼官冯植。

    他站得离朱高炀最近,当然也最能看清这两人的互动,眼神漆黑地看着远处相依相偎的那对恋人,清楚地品到喉间涌上的一股腥甜。

    这个他曾经最珍惜、最疼爱的女人,就在距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,不顾世俗偏见、旁若无人地与另一个男人耳鬓厮磨,互诉衷肠。

    心如刀割都算不上罢,如果有人可以给他一剑,对冯植来说可能都算解脱,而偏偏他得不到解脱,只能站在原地,如自虐般看着他的芸娘在别人怀里哭泣。

    刘懿身着盔甲,浑身散发出一种如钢铁般冷硬的气息,用手掌为她擦泪,声音和神情都温柔无比。

    “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去?”朱以蕙且泣且诉。

    “官家和我原本想着等你生下孩子,再缓缓地告诉给你。”

    朱以蕙突然之间得知这个消息,不舍和伤心可想而知,况且她生产临近,还有许许多多让刘懿放不下的后顾之忧,他除下腰上一块玉牌,塞到朱以蕙手里,感觉她手掌冰冷,又怜惜地反手握住,为她取暖。

    “这块玉牌还给你戴着,它曾是你的贴身之物,保佑过我多次,如今让它陪着你,保你生产顺利。”见朱以蕙哭得泪眼婆娑,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,想了很久,却只有那三个字:“你放心。”随后狠心推开她,转身快步上马,将所有不舍和思念都抛却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之后。

    朱以蕙悲伤不能自抑,哭倒在哥哥朱高炀怀里。

    当时冯植就站在她身后,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对分别的眷侣。

    这是他们自分别之后,他第一次离她这样接近,每一次偶然或刻意的相遇,他都在心里默默计算他们之间的距离。

    而如今她就在自己面前,咫尺之遥,几乎只要伸手,就能碰到她的发梢,这样遥远却又接近,已经是老天给他最大的恩赐。

    可他不配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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