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这样,在朱以蕙半强迫的挽留,孙敏德半心虚的迁就下,虫儿顺理成章地在公主府住下,由朱以蕙亲自教养,不过半个月功夫,虫儿人也胖了,性格也活泛起来,见人就笑,谁都给抱,养得如珍珠美玉一般娇贵,连王太后都知道这孩子的遭遇,感慨地说这孩子跟公主有缘份,吃了这些苦才送来她身边享福。

    就这样一直到了那年中秋节,应天府历年都有赏灯活动,到了那天合家团圆,登楼赏月,例行的宵禁也被取消,街市通宵营业,人们三五成群,或赏花灯,或吟诗颂月,不一而足。去年中秋时正撞上芸娘的小日子,怕她着凉就没有赏成花灯,那时冯植便答应她,等来年今日再带她去,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世事早已骤变。想到这一节,冯植心如刀绞,是一刻都在家里待不下去,索性出门,信步走着,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公主府附近。

    就跟平日里一样,他什么都不会做,只静静地看着那红色漆门出神,想着此时此刻不知道芸娘在做什么。

    吱呀一声,公主府的大门开了,出来几位年轻女子,有说有笑地相携而去,冯植一眼认出里面抱着孩子的朱以蕙,长发挽起,素面朝天,打扮得跟世间寻常妇人一般简素。她们结伴出门赏花灯去。

    冯植鬼使神差般,跟上她们脚步,这一路亦步亦趋、碰碰撞撞,魂不守舍,也幸好路上人流交织,倒也没人注意。

    朱玉符年纪还小,一路走一路逛,新奇地指着沿路才子佳人的花灯要朱以蕙看,朱以蕙抱着孩子转过头,蜡烛的灯火映在她如珠玉般光洁的脸上,睫毛根根分明,双唇粉润透红,温柔目光中蕴着丝丝好奇。她看花灯的时候,身后不远处的冯植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,同样目不转睛地在看她,见她唇角微微上翘,心头微漾,便也跟着她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就这样走完了这整条鼓楼大街,忽然一道马蹄从他身边疾驰而过,停在朱以蕙身旁,刘懿翻身下马,快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,一脸急色:“听侍女们说你出门了,怎的也不告诉我一声?”边说边将孩子从她怀里接过去,担心地不行,“你是有身子的人了,孩子就让下人抱就好。”

    朱玉符仗着跟朱以蕙亲近,半开玩笑道:“之前虫儿都是乳娘抱着的,小姑姑才抱着走了几步路啊,小姑父也忒小心了吧。”朱以蕙便也微笑,安慰他:“我又不是糖果做的,走几步还能化了不成,况且稳婆也说我该多走走的。”朱玉符笑着说:“在姑父心里,小姑姑可不就是糖做的,含在嘴里都怕化了。”

    刘懿被她们姑侄二人说的招架不住,只是看着朱以蕙笑,平日里最庄重不过的年轻将领,面对自己青梅竹马的妻子总不自觉冒出一股傻气。朱以蕙被他看得面色泛红,不由自主地低头下去,感觉他伸手过来,轻轻将散落在她鬓边的一缕随发掖到耳朵,动作出奇温柔。

    朱玉符看着身旁这对旁若无人的恩爱夫妻,羡慕的同时又无法按捺涌上心头的怅然:那个疼她爱她的夫君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,自己是否也能跟小姑姑一般幸运,嫁给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男子。

    冥冥之中似乎有神指引,朱玉符一抬头,就看到远处站在一树花灯下的英俊男子,宽肩窄腰,身形挺拔。他负手而立,毕身光华尽敛,如一把藏在剑鞘中的名贵宝剑。灯下他的表情一览无余——他直直地看着自己,眼神漆黑沉寂。

    “冯大人……”心如小鹿乱撞,朱玉符喃喃自语,不知不觉就叫出了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刘懿耳尖,转头看去,两人目光中道相遇,冯植不闪不躲,跟他颔首示意。

    走上前,冯植拱手让礼,又接着向两位公主行礼。抬头时,他的目光在朱以蕙身上稍作停留,又很快移开,这一瞬间的停顿除了朱以蕙自己,或许根本无人察觉。这种来自这位冯大人的“特别”关注绝非首次,朱以蕙深有感触,但想不出原因,不由困惑地打量起对方,目光清白直接,蕴含着丝丝疑惑。

    虽然在那之后冯植再也没有看过她,自顾自地跟刘懿说话,姿态舒展,谈吐大方。可是看着看着,朱以蕙意外发现这冯大人一边说着话,耳垂兀自开始变红,红的好像都要滴血下来。朱以蕙更加不解,心想这状元郎也忒怪了,平白无故地倒害起羞来。

    结果转头看到身边朱玉符目光躲闪、双颊泛红地偷看这冯状元,心中立时三刻明白过来,不由一笑,竟是这样。

    她一笑,刘懿就转过头问她:“公主笑什么?”众人目光一起转向公主,冯植才终于有理由正大光明地看向她,目光近乎贪婪,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的模样。

    朱以蕙收起笑,一本正经道:“我累了,想回府了。”果不其然听到这话的冯植眼中瞬间一黯,朱以蕙只一笑,这才证实心中猜想。

    刘懿赶忙过来扶她,扶着她腰,再三让她注意脚下不要踩空。朱以蕙感觉到他的紧张,便转头冲他甜甜一笑,意思让他不用这么小心,自己也不是这么容易就摔跤。刘懿心中瞬间柔成一团,且笑且叹,真真就是个公主不急驸马急。

    朱玉符羡慕地看着这对恩爱夫妻,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不远处的冯植,就见他长身玉立站在那里,目光静静地看着他们,脸上却毫无表情。

    朱以蕙刚才坐定,又反手掀开马车的窗帘,叫了声冯大人。

    冯植不敢置信地抬头,看着微笑的朱以蕙又不知作何反应,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,他僵硬地走到那梦寐以求的人面前,听见她说:“冯大人,玉符一个人在外我不放心,可否麻烦你送她一段路,送到国公府门前那条街上就行。”

    朱玉符听了窘迫不已,像是抱怨大人硬给自己做的主意般,又羞又恼地叫了声小姑姑。

    眼中的光瞬间熄灭。

    冯植扯了下嘴角,大概是笑了,而眼中却无丝毫笑意,如死灰般落在朱以蕙身上。

    竟不如叫他去死还来的痛快。

    这个他用生命去爱的女人,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像爱她一眼去爱任何人。他甚至愿意用一切代价作为条件,去交换她任何微小的心愿,可是她的愿望却是安排他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。

    忍受诛心般的疼痛,他低头,轻声道:“臣……遵命。”

    刘懿翻身上马,又交代府上下人跟着朱玉符等人,随后骑马走在朱以蕙的车旁护送她回去。

    冯植一动不动站在原地,目送他们离去。身边的朱玉符偷眼看他,但觉他清俊如常,整个人如画般端正庄严,眼中两簇火焰却一点点淡了下来,像是唯一的希望彻底幻灭。

    他为什么如此悲伤,朱玉符失落且不解。

    刘懿陪着朱以蕙去了趟孙敏德的府上,她不乐意见这人,坐在车内不愿下来,刘懿便独自抱着睡着的虫儿上门,把人家的孩子还给人家。辞别孙敏德出来,刘懿走回马车前,一撩帘子,就见朱以蕙低头坐在车里,正用手绢拭泪——她打心眼里就不舍不得送虫儿走,可是中秋佳节,本该阖家团圆,哪有把别人家的孩子扣留在自己身边的道理。

    刘懿知她心中所想,也不急着安慰她,笑道:“我跟孙大人讲,说公主喜欢虫儿,打算认她做义女,几日前已报给内务府,宫里的官家和太后无不顺公主的意思,俱已答应,说是等虫儿再大些就行册礼,不知孙大人意下如何,若能得到孙大人首肯,咱们两家日后也好常来往。”

    朱以蕙猛的抬头,眼角泪光晶莹,脱口就问:“他答应了?”

    刘懿点头,笑中透露出来这个答案:“是。等过了节,咱们就把虫儿接来府里再陪公主小住。”朱以蕙笑颜顿现,惊喜地伸手扑进刘懿怀中,抬手勾住他脖子,将脸贴在他胸口喃喃道:“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。”刘懿也笑,伸手摸摸她脸:“日后身边就多了一个孩子要教养,你可吃得消?”朱以蕙忙不迭点头:“吃得消吃得消,府中又不是只有我一人。”

    孙敏德听刘懿两家好来往这话之后是既喜又怕,喜的是自己这女儿命好,合该有这段机缘巧合,能跟天家从此攀上关系,日后富贵必是不愁,怕的是跟公主府往来久了,等哪一天朱以蕙记起从前的事来,一怒之下牵连自己,别说女儿的富贵,就连自己小命都难保了。是以虽然答应了刘驸马所求,回到内院依然长吁短叹,忧愁不已。然而叶氏却不清楚内中龃龉,只隐隐约约听前院说长公主认虫儿为养女之事,是既妒又恨且酸,自己肚子里名正言顺的嫡子没这好命,倒让一个庶出的丫头抢了先,于是旁敲侧击地跟孙敏德打听消息,被孙敏德一声大喝打断,让她收起那些花花肚肠,天家富贵哪是平常人家能肖想的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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